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吴朝香 刘千

4月15日，第30个肿瘤周期间，《2023浙江省肿瘤登记年报》发布，浙江省肿瘤登记地区癌症发病和死亡首位的都是肺癌，从2000年至今，肺癌已经连续霸榜20多年。

前段时间，28岁的青3选手蒋智豪患肺癌冲上热搜，这个被称为“全球头号杀手”的癌症再次备受关注。

20年来，肺癌在发病人群、生存周期、治疗理念上有什么变化？潮新闻钱江晚报记者就此采访了共潮抗癌科普专家智库专家、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呼吸内科教授、主任医师周建娅。

两年时间，肺癌发病率增幅超过5%

在《2023浙江省肿瘤登记年报》中，从发病率上来看，与《2022浙江省肿瘤登记年报》数据相比，肺癌发病率增幅超过5%。从性别上来看，女性肺癌发病率增幅超过10%，超过甲状腺癌排在女性癌症发病率首位。

《中国肿瘤防治核心科普知识(2024)》(肺癌)中提及：二手烟暴露及厨房油烟是女性肺癌高发的“元凶”。我国成年男女性吸烟率分别约为50%和2%，不吸烟者的二手烟暴露率高达近70%。存在二手烟暴露的不吸烟女性患肺癌的风险是无二手烟暴露者的约1.5倍。炒炸等烹饪方式产生的厨房油烟可导致DNA损伤或癌变，是中国非吸烟女性罹患肺癌的重要致癌原因之一。

在我国，超过40%的肺癌死亡病例由吸烟所致，包括22.8万男性和2.3万女性肺癌死亡病例。正因为此，戒烟是预防肺癌的首要措施，同时避免长时间暴露在二手烟环境中。

20年前，不少晚期肺癌患者难撑过一年

20年间，肺癌的诊治理念也在不断变化，周建娅感触非常深刻。

“首先是检查手段的变化，原来的肺部检查基本是X射线胸片。胸片的影像是胸腔内所有器官重叠在一起，清晰度和准确度都会低很多。”

也正是因为此，那个时候，很多肺癌患者一经确诊常常都已经是晚期。

而在治疗手段上，20年前，对于晚期肺癌的治疗主要是采用手术、放化疗。

“如果没有手术机会，那就只能选择化放疗了，如果患者化放疗不耐受，或者效果不好，基本上就没有其他方法了。”周建娅还记得，自己刚开始工作时，接诊过不少晚期肺癌患者，难活过一年。

在当时的情况下，晚期肺癌确实是和绝症划等号。

“正是19年前，因为靶向药的出现和在中国的获批应用，我们进入了肺癌靶向治疗时代。”周建娅解释，所谓靶点指的是一些明确的致癌驱动基因异常，相应的靶向药能特异性地抑制这些靶点，从而使肿瘤退缩，“靶向治疗作用精准，效果好，而且患者的全身副反应小，很多晚期非小细胞肺癌患者能获得长期生存和较高的生活质量。”

靶向药的不断推陈出新给很多肺癌患者带来不停进步的治疗效果，但靶向治疗前需要对患者进行基因检测来确定是否有相关基因异常，如果患者找不到相关靶点，就不合适进行靶向治疗。

所幸，从2018年开始，肺癌又迎来了免疫检查点抑制剂治疗（简称免疫治疗）时代，往往在没有驱动基因靶点的病人身上发挥疗效。

“原来的肺癌按照病理分为非小细胞的腺癌和鳞癌，以及小细胞癌，分期而言分为早期、局部晚期、晚期。现在的肺癌有越来越细的分子分型，针对不同的分子亚型、病理亚型和分期会采用不同的治疗方案。”周建娅表示，肺癌治疗已经进入了精准治疗时代，“肺癌已经不是绝症，很大一部分肺癌已经可以实现精准理念下的慢病管理。”

带癌生存11年，她已经儿孙绕膝

周建娅所言非虚。这么多年来，她接诊了许多生存期超过10年以上的肺癌患者，他们重获新生后像平常人一样正常地生活、工作。

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打扫卫生，为小超市开门做准备，晚上9点多关门休息，一个人可以打点一家小超市。这是55岁的贺秋（化名）最近几年的生活。“我现在不觉得自己是生病的人，身边也没人能看出我得了癌症。”

11年前，44岁的贺秋被确诊肺腺癌。

“当时是咳嗽，持续了一个多月，我不抽烟不喝酒，从来没想到会得这种病。”

周建娅记得，贺秋一确诊就是晚期，没有手术机会。“如果在以前，就只有化疗一条路，效果还不一定好。”

但贺秋赶上了靶向治疗的时代。

通过基因检测后，她的肺癌是因为基因异常导致，是ALK基因融合阳性的肺癌患者。

生活中从不吸烟或只轻微吸烟，却在年纪不大时就得了肺癌，这是ALK融合阳性肺癌患者的典型特征，他们在肺癌患者中所占的比例约为3%-5%。

对贺秋这样的ALK融合阳性肺癌患者来说，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就是使用靶向药ALK酪氨酸激酶抑制剂。

在周建娅的建议下，贺秋入组了当时浙一呼吸内科的临床研究项目，用上了当时国际最新的靶向药物，病情得到很好控制。

直到3年前，贺秋出现了脑多处转移，评估后明确肺癌病情进展，幸运的是，她当时又正好符合新一代的ALK酪氨酸激酶抑制剂的临床研究并顺利入组，脑部转移性病灶退缩，病情再次得到控制，而且边口服治疗，边开着超市至今。

贺秋有两个孩子，最初确诊时，老大才刚读大学，“我当时只希望能看到孩子大学毕业，运气好的话，能看到他成家。”

如今，贺秋已经儿孙绕膝，生活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。

视觉中国供图

一度要准备后事，如今看到儿子成家立业

像贺秋这样的患者，周建娅接诊过很多，林建也是其中一位，到今年为止，他已经渡过了确诊肺癌后的第7年。

2017年，48岁的林建在做家务时感到胸痛，进而摸到左胸有黄豆大小的肿块，有压痛，从不体检的他这才想到去医院。住院检查期间，胸部CT提示两肺多发病灶，CT引导下肺穿组织病理报告显示：鳞癌。皮下的“小黄豆”变成了“大鸡蛋”，医生当时的诊断是生存期大概是6个月。

由于锁骨上淋巴结，胸壁下多处转移，无法手术，林建就转到了浙大一院呼吸内科，寻求其他出路。

“他刚来的时候，左胸壁皮下的肿物长得类似黑布林，进展很快，癌痛明显，每天需要服用止痛药。”周建娅回忆。

此时，靶向治疗已经广泛应用于临床，但该患者经检测没有驱动基因突变，林建用不上靶向药，这扇门关上了，剩下的办法就只有化疗。

“肺鳞癌对放疗和化疗不太敏感，可能达不到期望的疗效。”周建娅详细分析后，发现林建的病情，符合正在开展的免疫治疗临床研究标准，建议他试一试肿瘤免疫治疗，有可能超越目前的治疗现状。

免疫治疗和传统治疗方式不同，是通过激活患者自身的T细胞来对抗肿瘤。

最开始，林建拒绝入组临床试验， 他一度以为是要做“小白鼠”。“现在想来还是很后悔的，如果早点听周主任的建议入组临床研究，可能就不用遭这么多罪，花这么多钱了。”

放弃临床研究后，林建接受了3个疗程化疗，因为左胸壁皮下病灶快速增大，又加了一个疗程的胸壁病灶放疗。

“化疗副作用很大，恶心呕吐，吃不下饭，关键一点是效果不好，肿瘤越来越大，痛得弯不下腰，走不了路，真的是生不如死。”

走投无路下，林建决定接受刚上市的免疫治疗。用药后，他的病情出现慢慢转机——第一个疗程，癌痛稍有缓解了；第二个疗程，胸壁皮下肿块开始变小，止痛药全撤了；在接受了近半年的免疫治疗后因继发的肺部感染停药，1年后的PET-CT显示，肿瘤活性基本抑制，左胸壁皮下的肿块也消失了，周主任不建议他重启免疫治疗，从此再没有用任何抗肿瘤药物。

“真的跟做梦一样，居然就这样活下来了！”此后六七年，林建都没有任何用药，每年定期复查，各项指标均保持正常。最近一次PET-CT复查显示：肿瘤活性基本抑制。

“刚得肺癌时，儿子还在读初中，我以为看不到他考大学了，没想到现在都快大学毕业了我还活着，还能活得这么好，多亏了周主任和浙大一院的团队。”林建感慨地说。

20年前，他们的结局可能只有一个

这几年，林建也担心过会不会有一天癌症突然复发转移。

周建娅宽慰他，只要每年复查都没有问题，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“临床治愈”，他已经成为幸运的长生存患者了。

像贺秋和林建这样的患者，如果放在20年前，几乎可以看到结局。但治疗手段和理念的进步，给他们带来了希望。

贺秋首次诊断时，当时常规基因检测只测一个靶点—表皮生长因子受体。

“当时只有这个靶点突变异常的靶向药物上市，因为这个位点阴性，使用不了当时唯一的上市的靶向药，但幸运的是，我们的医生基于经验，认为她可能潜在ALK基因融合异常，推荐她参加相关临床研究的筛选并成功入组。”周建娅表示。

“现在的肺癌患者，有可用药的靶点检测就有10个。”周建娅说，而且靶向治疗的药物在不断更迭，新的靶点相信还会出现。“只要患者不放弃，很多情况下还是能找到新办法的。”

晚期肺癌5年生存率，从难超5%到20%

为什么肺癌成为“头号杀手”？从发病原因上看，肺癌患者有一定的共性。

以林建为例，周建娅发现，他精准地踩中了高危肺癌的三个雷：重度吸烟，从不体检，有家族史。

“他的父亲是患肺癌去世的，本身就是高危人群，定期体检能早点发现恶变的苗头，但是他偏偏从来不体检，另外，平常烟也抽得很凶，这些都给了癌细胞可乘之机。”

周建娅表示，肺癌的高危因素包括吸烟、环境污染、职业暴露、家族史等，这些高危人群应该每年进行一次低剂量螺旋CT筛查。

从发病人群上来看，这几年，肺癌也出现了年轻化的趋势。周建娅曾接诊过一位20岁出头的男患者，刚毕业工作，不抽烟，也没有不良生活习惯，但确诊了Ⅳ期肺癌，还出现转移。“还有一些二三十岁的女性患者，有的是刚生完宝宝就确诊。”

在周建娅看来，年轻肺癌患者的增多，在某种程度上也和这几年的早筛早诊相关。“20多年前，我们是通过X射线（俗称拍胸片）筛查，会遗漏一些早期肺癌，现在影像技术进步了，能发现许多小结节，疑似肺癌的也可以尽早干预。”

她进一步介绍，胸部CT筛查是肺癌诊断的最重要方法，通过CT检查发现早期肺癌，对改善预后、降低死亡率、延长生存期意义重大。

像那位20多岁的男性患者，在接受靶向治疗后，定期随访，带瘤生存了6年多。而那些年轻妈妈许多也在经过三四年的治疗后，病情稳定，回归正常生活。

“20多年前，我刚工作时接诊的晚期肺癌患者很难活过一年，5年的生存率难超越5%，近20年来，晚期肺癌患者能生存超过5年的慢慢在增多，现在，这个数值应该在20%左右，部分类型的肺癌患者生存期可超过十年，甚至更久。”

从医20多年，周建娅是肺癌诊疗水平提升的亲历者，见证了无数患者抗癌成功，带瘤生存，“我们对肺癌的认识越来越深入，治疗手段也就越来越多，个性化、精准化治疗让部分肺癌患者取得较好的治疗效果，也让我们看到了肺癌长期慢病化管理的希望，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希望我们能早日摆脱肺癌这一健康杀手的威胁。”

“转载请注明出处”